天色早已大亮，在照看石羈的程昊兩人都以昏睡下去。

畢竟都只是兩個小孩，就算他們再如何擔心石羈，身體疲累之時也會選擇睡去。這或許就是孩童如何能做到無憂無慮吧！

石羈微微睜開眼，只覺口中盡是苦澀，身體猶如被萬斤巨石壓身，壓得他喘不過起來，壓得他四肢仿若被釘在地上一般。

石羈輕咳了兩聲，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兩人。程昊最先醒來，連忙把水端給石羈，石羈喝完輕笑道:“那位前輩呢？”

程昊正欲開口，可是又止住了話語，有些驚恐的給石羈遞了個眼神，石羈看去，正好瞧看剛有進門來的血衣羅恨生。

石羈連忙起身，欲行禮，但任他如何用力，發麻的四肢就是不停他使喚。

只聽羅恨生淡淡道:“身體有傷就別動了！”羅恨生還是那般的冷漠，本是關切之語到了他的嘴裏卻如同刀刮一般。

石羈這才作罷，但雙手仍費力的抱起拳頭道:“多謝前輩救命之恩！”

羅恨生臉色上仍無半分動容，只是冷冷道:“不必謝我！是隕星劍救了你，我也只是還他以往主人的情義罷了！”羅恨生的輕言實在是輕，仿佛這件事跟他無絲毫關系一般，他只是在說一個故事。

“縱是如此，我還是得謝謝前輩，前輩救命之恩，晚輩絕不敢忘。”

“你想記著就記著吧！”

兩人說完兩句都陷入了沈默，羅恨生臉上的惆悵，而石羈則是無言，他的確不知道如何開口。心中雖對羅恨生十分感激，但是石羈知道，像羅恨生這種人，說得越多反而令其生厭。

空氣仿佛突然凝固了下來，越久越沈，越久越重。但兩人卻全然不覺，只是程昊、燕飛被這沈默弄得渾身不自在。

燕飛年紀最小，也是最沈不住氣的，跑過來扶起石羈，稚嫩聲中盡是關切:“小哥哥你好些了嗎？”

石羈微微一笑，親扶著燕飛的頭，心中不免嘆到這孩子的可憐。本應一個無憂無愁的俏皮小男孩，但他眼中卻又一絲不符合年齡的堅毅。

突然，血衣羅恨生又開口道:“你們！都先出去吧！”這時血衣羅恨生把頭轉了過來，石羈這才瞧見，羅恨生的瞳中已經起了血絲。石羈心驚，那血絲暗得發黑，仿若一夜未睡，又好似痛哭了一場。石羈實在聯想不到，像這樣冷漠、淡然的人，竟然也會嚎啕大哭。

看到石羈臉上的微微變化，羅恨生好像意識到了什麽，輕輕把頭上的血袍拉到了眼前。石羈十分尷尬，好像個小孩觸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，連忙把眼神收回。

程昊聽出羅恨生的意思，但他還是有些擔心的，畢竟像羅恨生這樣，信步間都會透出殺意的人，程昊是十分顧忌的。但轉念一想，他應該對石羈沒有惡意，這才拉起燕飛走了出去。

兩人出去之後，破廟又陷入了寂靜。良久之後羅恨生重重的吸氣聲打破了這份寂靜。

“你師父他……”剛說出這句話，羅恨生就後悔了，心中不禁苦笑:隕星劍都已如此了，還留那份掛念幹嘛！

羅恨生又是一聲長嘆，眼神更為落寞了。

石羈聽聞此語，他知道羅恨生想問什麽，但想起師傅紀塵，眼神都暗淡了不少，石羈哀聲輕道:“師傅他已經……”

“我已經知道了！你不用再說了，你師傅臨終時可有什麽交代？”石羈剛說出那句羅恨生早已猜到的話，羅恨生便把他打住了。羅恨生心中仍有不甘，不然他也不會問出那句話來。但當石羈說出時，他的臉以一種不可發覺的速度變白。羅恨生的臉本就慘白，此時卻更甚了。這種白，就仿若死者無生氣，就好似閻羅無血光。

石羈仿佛被羅恨生感染了一般，語中盡是傷絕，話也變得簡短起來，仿佛多說一字，心就會突然碎下。

“師傅叫我找到六劍門，攜隕星劍參加煉珀大會！”

“還有其他？”

石羈思索了片刻，確然道:“沒有了！”

羅恨生又大笑起來，他的笑還是那般似哭似笑。石羈聽了，竟好像體會到羅恨生的那般無奈一般，神色中也變得愁苦起來。

“大哥啊！大哥！你都死了，還如此惦記他們作甚？值得嗎？值得嗎？”羅恨生最後兩聲幾乎吼了出來，血袍又被他震下。此時石羈才完完全全看著羅恨生的這張臉，看到這張臉後，石羈先是驚，後是怕，最後心中都泛起了同情。

看到這張臉，石羈只想到一個字，那就死！沒有比死更合適這張臉了，世間所有的悲痛、絕望、煎熬、悔恨似乎都寫在了這張臉上。只有一死，方能解脫，只有一死，臉上或許才能顯出美好。

羅恨生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？他多麽想一死了之，但死雖容易，可死後這一切都會變嗎？他還有記掛，他還有思念，但現在他唯一記掛的人死了，他我唯一思念的人死了。但他卻更不能死，他只有含恨掙紮的活著，這一切才能撥開雲霧。這是他一生的使命，也是他一份殘軀最後的信條。

“追殺你師傅的人？”羅恨生又問出一句讓他後悔的話，石羈一個小孩如何能知道？紀塵也絕不可能告訴他，或許連紀塵自己都不清楚，不然紀塵也不會一去不歸。羅恨生暗自輕嘆，呢喃道:“也許，是我太急了！”

石羈連聽了幾句似懂非懂的話，這時他再也忍不住了，問道:“前輩！你可否告訴我師傅是蒙受了多少冤屈？”

羅恨生輕笑了一聲，神色漸漸恢覆了過來，道:“冤屈？不，他是失望！當年的一件件事，已經讓他失望至極。他已經知道這是一個陰謀，但是他解不開，所以他寧願逃避，他也不會回來！”羅恨生又不覺暗諷了自己一下:冤屈？冤屈？這世人所受得冤屈，能抵上這一半嗎？

石羈滯然許久，有問道:“前輩可跟晚輩說說？”

羅恨生卻笑著搖了搖頭，神色中竟然起了一絲不可察覺的欣慰之色。

羅恨生沈聲道:“你現在也不必知曉此事，你現在之責便是將這隕星劍帶到六劍門。煉珀劍會絕不可缺席，不然六劍門就完了！”

石羈聞言，又陷入了沈思，想不到這煉珀大會對六劍門如此重要。

石羈又想起眼前之事，又問道:“前輩可知那些人為何要將燕飛殺死？我殺了君賢的九長老，可君賢是三派之一，那不是……”

羅恨生聞言卻笑了起來，笑得是那般的淒涼，緩緩道:

“他君賢的九長老並不是你殺的，他們只不過是借你之手而已。這明、隱兩派中的三派五谷七洞二十一門，也並非你看到的那般。世人都說暗派爭鬥最甚，明、隱兩派都沒名門正派。其實不然，暗派之人雖心狠手辣、嗜殺好鬥，但暗派之人爭鬥都是正面相鬥，遇敵則亮劍而起，不死不休，雖無所不用其極，在殺敵手法下功夫，總是可敬可佩的。

明、隱兩派則不同，看似都以蒼天正道為信條，但其爭鬥起來更是讓人心寒。明、隱兩派中人都以正義俠士自居，個個都是光明磊落之輩。但若是個人，如何能做到無欲無求？百榜神兵、絕世秘籍、傾國佳人這些隨便一樣都會讓他們大大出手，而他們想取但不想得罵名，就手段盡出，以江湖道義作為幌子，攻心、誘惑、陷害、栽贓……他們無所不用，無所不為，為達目的不計手段，才真是冠冕堂皇之輩。

就像剛剛的趙義海，他便是以報仇為幌子，想奪下這隕星劍。至於他九長老的死活，他才不會多管。先前他連出手都懶得出，在你祭出隕星劍後，他立刻便下了殺手，若不是你那招鎮邪滅妖動靜太大，我還真不一定能發覺！江湖險惡，你好自為之！”

石羈輕嘆了口氣，血衣羅恨生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，這九長老到底是不是壞人？

石羈又問道:“那君賢九長老到底該不該殺？”

羅恨生無奈的搖了搖頭，厲言道:“我已經說了！那君賢九長老不是你殺的，你並沒有那個實力。你為何還要追問？”

“可若不是我救那……”

“錯與對真如此重要？”

石羈很認真，一本正經的重重點了點頭道:“重要，就像我。若我真如那壯漢說的那般，是一個殺師奪劍之人，前輩還會出手相救？”

羅恨生很驚訝，驚訝石羈把是非計較得如此認真。羅恨生被他問的真的怒了，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壓來，壓得石羈面色都有些發紅了。羅恨生冷聲喝道:“你是在質疑我的眼力？若你真為殺師奪劍之人，你早已灰飛煙滅。隕星劍乃剛正之兵，持劍者若是那等狼心狗肺，陰險兇惡之徒。隕星劍法定使不出第三重。”

羅恨生如此說，反倒中了石羈所言，是非真的很重要，若不是石羈能使出屠魔斬，羅恨生也不會來救石羈。

羅恨生這才發覺被石羈饒了進去，又氣又好笑，他真是無奈給眼前的這初出茅廬的後生仔了。

羅恨生輕嘆一聲道:“哎！若你真想知道其中的是非，那你就自己去查探吧！你到了淮來山莊，一切都會清楚。但還有一點你必須記著，看到的才為真，不論何人與你說，都不可信！切記！”

羅恨生說完，便出了門去，只聽他悠悠道:“你去淮來也好，哪裏有一個江湖郎中叫孫瞎子，與我與你師傅都有些交情，你到後報上我的名號，他自會幫你醫治！”

羅恨生抱起燕飛，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。沒有任何道別的話，也沒有什麽期會之語。

血衣玉俊生羅恨生與風塵劍俠紀塵昔日同為明隱奇俠，他的這份驕傲，使他不會如常人那般惜惜作別，現在更是令整個江湖膽寒的血衣玉俊生，他更不會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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